产粮不多,刀子不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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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幻岛(中)

“她一面用金梳梳头,一面送出了歌声;那调子非常奇妙,而且非常感人。坐在小船里的船夫,勾引起无限忧伤;他不看前面的暗礁,他只向着高处仰望。我想那小舟和舟子,结局都在波中葬身……”

这是镜音连第二次在深夜来到这里。

礁湖隐藏于沿海的一个洞窟中,洞中极为昏暗,月光只能隐隐从礁石间的缝隙里透入。镜音连站在一块礁石上,无需任何多余的动作,人鱼便纷纷聚来。

即使他已然见过了人鱼,却仍免不了被她们丑陋的面容吓了一跳——扁平的面容,苍白的皮肤,细长的、辐射出凶光的双眼,无不在告诉他眼前的生物绝不如她们的歌声那般美好。

人鱼见他呆滞,一咧嘴,露出一排锋利的獠牙。

——“连君,精灵的身体太过脆弱,我终有一日会成为你的累赘。”

“人鱼小姐,我想见海巫大人。”

人鱼那双眼睛盯了他许久,见他不闪不避,便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,那手湿凉粘腻,尖锐锋利的指甲自手背划过,只觉毛骨悚然。

——“传说美人鱼会将人拖入水中溺死。”

恐惧令他颤抖起来,声线也不再平稳:“您是要带我去找海巫大人吗?”

人鱼不会说话,将鱼尾高高扬起,掉了个头,远远地游开了。

“人鱼小姐!”

镜音连连忙屏息入水,跟着游去。

甫一入水,便有数条人鱼游来,镜音连勉力挣扎,还是被一条人鱼拽住了脚踝。几条人鱼凑上前来,他们贴得极近,他甚至能感受到鱼尾缠绕住他时滑腻的触感。

滞留在水下的时间愈长,窒息感愈强,镜音连挣不开,近乎绝望地看向人鱼离去的方向。

哪知那人鱼当真掉头回来,口中吐出个七彩泡泡罩在他头上,接着喝退了镜音连周围的人鱼。

人鱼们悻悻退去,镜音连死里逃生仍惊魂未定,不由得用手触了触胸口,稳定的心跳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。

人鱼用长尾勾了勾他的手臂,示意他跟上。

镜音连曾无数次地想象过海巫的住所,或恐怖诡谲,或华丽奢靡,可事实上,那根本不能算是个住所——两片礁石,几缕水草,其间掩映了一个桃红的背影。

那样一条与众不同的美艳人鱼如何会是传闻中臭名昭著的海巫?

海巫转过身来,桃红的卷发在水中荡漾了一番,手腕脖颈上的珍珠串儿柔柔地闪着光。一双水蓝色的眼里盈盈的都是温和的笑意,饱满的红唇微微扬起,似在诱人采撷。

失神也不过一瞬,镜音连随即表明了来意。

“海巫大人,求您赋予铃人类的身体。”

“好啊。”

惊讶于海巫的回答之快,镜音连只觉得不安,忐忐忑忑地问道:“是不是需要我付出最重要的东西?”就像童话里的小美人鱼一样。

海巫慵懒地倚在礁石上,鱼尾伸展开,轻轻触了触他的脸颊,轻笑起来:“好孩子,姐姐疼你还来不及呢,怎么舍得拿走你最重要的东西呢?”

海巫甩了甩尾巴,从眉心取下一颗宝石,湛蓝的色泽在她指间闪烁了一下,化为了一个明亮的光点,随着她的指尖没入镜音连的眉心。“姐姐非但不会拿走你的东西,还会送个好东西给你呢——”

镜音连眉心一凉,连忙伸手去摸,却是空无一物。再一回神,眼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
“好孩子,”海巫抚摸着他的脸颊,仿佛在安抚一个心爱的玩物,“喜欢的东西就要紧紧抓住了,可别让人跑了哟……”那声线带了人鱼的魅惑和妖娆,直勾得人心痒痒。

镜音连被那人鱼惑了心神,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,直到回到雨林中的树洞里才好些。

然后他看到了少女模样的铃。

他却没敢去看铃的脸,垂眼向下是她莹白的双腿,双脚并未触地,微微绷起,脚趾精巧可爱。

她仍穿着叶子衣裳,因为变成了人类的服饰,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叶子的脉络,裙摆微扬,隐约显露出令人血脉贲张的线条来。

“连君!”少女铃扑上前来,一把搂住他的脖颈,“我变大了!”

镜音连的身体霎时间僵住——他一直都知道铃的身体很软,却不知在获得了人类的身体之后,她的身体不仅有着少女的馨香,甚至还留有属于精灵的自然气息。温香软玉在怀,他心神一荡,呼吸也不由得粗重了几分。耳边铃的喋喋不休似已远去,感官中只剩下此情、此景、此人。

“那真是……太好了。”那声音不复往日的跳脱,青涩稍减,稚气全无,带了一点点宽慰,一点点宠溺。

熟悉却又陌生。

铃缓缓放开他,葱白似的手指交缠在一起,手背上贲起青筋,声音也颤抖起来:“连君你是不是、是不是……”

长大了?

“呐呐铃酱,陪我玩嘛,好、无、聊、啊——”

铃躺在他枕边,周身都是朦胧的睡意,哪里有兴致去理会镜音连,翻了个身抱着被角又沉沉睡去。

镜音连觉得无趣,一会儿揪揪她薄薄的翅膀,一会儿又用手指戳戳她柔软的肚皮。

那日铃似有所觉,待他也不如往日亲近。

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般仔细的看铃了吧。

趁着她熟睡,肆无忌惮地、近乎贪婪地看她。

铃的身体曾经不过他一个巴掌大,如今变成了少女身形,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。

她的头发是金色系的,不是浅到发白的那种,比蜂蜜色深些,又比金茶色浅些……是了,是萱草色,温暖得让人心碎。平日里扎起的头发此时被放下来,碎发胡乱地粘在她脸上,镜音连有点想替她拂去,又怕扰了她。铃还是穿着叶子衣裳,腰际饰以金色云纹,有几分精灵超然脱俗的意味。她的手上系着绑了蝴蝶结的发带,兔子耳朵似的,他还记得初时若不是看到了铃的那对翅膀,他几乎以为那是只兔子精。

镜音连心里痒痒,忍不住伸手触了触铃小小的手掌,接着又不满足地去触她的脸颊,铃只觉面上发痒,将头埋进了被子里。

真奇怪,明明刚才还觉得无聊至极,此刻却乐此而不疲。

有什么在叫嚣着。

镜音连翻身下床,窗外月色正好,在他眼里凝成胡克船长的模样——狼狈、愤恨、迷惘,那眼里盛了泪,盛了悔恨和难以置信。

鬼使神差般,他登上海盗船,推开了船长室的门。那门把是铜质,因生了锈,扭转起来不甚顺畅,甫一推门只听“吱呀”一声,老旧的木制合页摇摇欲坠。

船长室还是胡克船长离开时的样子:地板上铺了陈旧的红毯子,上绣繁复的白色花纹,靠里的部分杂乱的堆了一地金币,因无人触碰早已蒙尘。屋里有张木制书桌,桌上只一个玻璃酒杯,一本硬皮的笔记本。酒杯里尚还有些微酒液,混了尘埃呈现出浑浊的深红来。

镜音连拿起了笔记本。

那是一本非常陈旧的笔记本,里面的纸页虽都是上好的材质,但因为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极薄,每一张都泛出深深浅浅的黄来,他知道这是纸页氧化的结果,可见本子的主人常常翻阅它。

与其说是笔记本,倒不如说是一本相册,喜怒哀乐、嬉笑怒骂的主人,皆是那被他丢进海里的胡克船长。

一页一页翻去,纸张完好,想必是被细细保护的。他正想放下,本子里忽地落下一张相片来,纸质太脆,落地的瞬间就四分五裂。镜音连不是不内疚的,蹲下身便想着去拾起来。

便看到了熟悉的容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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