产粮不多,刀子不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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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来(中)

太郎太刀将她抱进了她从前住的部屋,榻边早已围了一干刀剑,见他们进来连忙让开一条路。

她被稳稳地放在榻上,伸手接过短刀端上来的热茶,神情有一瞬间恍惚。仿佛还是两年以前她病重的时候,心安理得地、无不怨怼地接受着刀剑的伺候。茶水是一样的滋味,是她喜欢的微微烫口的温度。被褥里塞了汤婆子,用布帛裹了,也不怕被烫着。屋子里点了不浓不淡的香,似乎是安神的檀香。

短刀们围着她端坐着,一脸跃跃欲试却静默着不敢造次。犹记得养病那会儿她脾气极差,许是把这些孩子们吓坏了。

她的眼里蓄了泪,抽噎着也不知如何开口。这边她一哭,一众短刀俱是慌了手脚,太郎太刀从她手里端过茶放在一边,又从袖里取了帕子细细替她擦拭。大概是带久了孩子,这一番动作做来丝毫不显生涩。

“主君可要见平野藤四郎?”见她疑惑,又解释道,“是主君最后锻出的刀。”

他说的声音小,可还是被坐得近的短刀听了去,一张脸吓得煞白。

她想了想,觉得还是自己有愧于那平野藤四郎,便道:“一会儿我自己去看他。”

“主君不必麻烦。”太郎太刀叠罢了帕子,试了试茶水的温度,又斟了杯新茶给她,随后对着门外唤了一声。

她从未听过太郎太刀这样的声音,威严的、庄重的、又并非全然的冷漠。他治下也当是如此。

门帘几不可见地晃了一下,随即被轻轻撩起,走进来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孩子,他上前行了个礼,同短刀们坐在了一处,面色不太好看。

“这孩子一直以为是自己害你白白失了灵力,始终愧于见你,便常常躲在暗处,只怕惹你心烦。”

平野藤四郎低垂着头不敢看她,颤声答道:“我令主君折损一身灵力,苟活于此已是主君仁慈,如何敢再惹您不痛快。”

昔日她与同窗打赌锻刀,视这些刀剑为生了灵智的物件,如今听了他们的心意只觉得心酸。

“此事与你无关,是我当年急躁冒进又不停劝谏才落得这步田地。倒是你们……”她犹豫了一下,终究没问他们怨不怨。

多半是怨的,纵是不怨又如何?她这心里终归是难安的。

“当年弃你们而去,总是我不好。”

“那主君日后可会留在本丸?”此言一出,身边围着的一干刀剑齐齐望向了她,数十双眼里希冀的光彩直把她那句拒绝给噎了回去。

拒绝说不出口,留下却是万万不可的。她静默片刻,倒是太郎太刀替她解了围:“留不留下暂且不论,主君若有心,不妨验一验本丸近日的内番。”

语毕,也顾不得她还在场,短刀们俱是倒吸一口凉气,作鸟兽状散去了,想来是平日里偷了懒。她失笑,正想对太郎太刀说些什么“管教不力”的玩笑话,猛然想起自己才是最失职的一个。

“那个……”细弱的声音传来,底气不足似的,她才惊觉还有一人留在这里,“是我害主君受凉了对不起……”五虎退膝行至她跟前,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,原本趴在他肩头的小老虎跌跌撞撞地爬下来,讨好似的蹭着她。她很是受用,笑道:“是我穿得少,不怪你。”五虎退见她面上无责备之意,又不放心地去看太郎太刀。

他也不好沉默,不自在地别开脸去,道:“主君不怪,我自不会怪你。”大抵是不在人前的缘故,那声音少一分肃穆,多几许温存,五虎退这才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,退出去了。

小老虎离开,先前被暖融融捂着的地方便见了风,她瑟缩了一下,将杯中的茶水饮尽。太郎太刀恐她受凉,便想着从柜子里拿件旧衣给她,又念及这两年她个子又长了不少,索性捧了块毯子给她罩上。

两年了,这些衣服被褥不但没有蒙尘,细细嗅来还有股皂角的清香,可见是常常被拿出去浆洗的。

“主君何时离开?”

她的手指抚过茶杯边上的花纹,慢吞吞地说:“我回来也不过一时兴起,现在看也看过,说也说过,也该走了。”她放下茶杯,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反应。他若不允,自己即便有那通天的本事也难从这里离开。

“……我送送主君。”

出乎意料的顺利,可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。

“你不想留下我吗?”

太郎太刀从柜子里寻了件短了些的披风,勉强能挡风御寒,他系着披风一边道:“主君会回来吗?”

“……”沉默。要她如何说自己怕是回不来了?时间凝滞了一般,太郎太刀的动作僵住,室内只剩下壶中水微微沸腾的声音。

以前就听说过有刀剑暗堕袭击审神者这类事件发生,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脊背发凉,连圈在她颈项上的披风都像在缓缓收紧、扼着她的咽喉。

此时不逃更待何时?她连忙解了披风,连滚带爬就往门外跑。这大太刀虽说机动值低,捉个人类还是绰绰有余,一个伸手就拉住了她。她方才喝了热茶,又被汤婆子暖了身子,属于刀剑微凉的温度一触到她,她便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了。

“主君怕我?”太郎太刀眉峰一蹙,她就觉得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更冷了。他也没松手,半跪下来直视她,那目光不闪不避,毫不掩饰地面对她的恐惧。

如何不怕?他与孩子心性的短刀不同,喜怒不形于色,她根本看不透他。那样高大强壮的身体,只怕两根手指就能把她捏死吧?

得不到她的回答,太郎太刀也沉默,许久才说:“我的刀永远不会指向您。”语气一般坦荡,一句承诺说得像誓言似的虔诚,仿佛稍有违背就会万劫不复。

“我若是说我不回来了,你还会放我走吗?”

“……会。”她挣了挣,那只手便松开了。他紧抿着唇,端坐在与她半臂的距离,不再动作了。

她长舒一口气,道:“我是对不住你们,可我之前犯了大错,之后能不能担任审神者一职还要由政府定夺,本丸以后还是要麻烦你打理了。”她拿过了披风起身要走,裙裾却被轻轻一扯。

不重,像是心里被挠了一记,不痛不痒,却也让她难以忽视。

“若是……若是外头落了雪,主君可愿过了夜再走?”

不是不动容的,那样强大的神明以这样的方式乞求她留下。他大可以将刀刃横在她脖子上,她绝无反抗之力。

“……好。若是落了雪的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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