产粮不多,刀子不少

关于

忘川(一)

这回是正经的古言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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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川河上的舟子是个姑娘,戴一顶幕离,持一竿长篙,白衣猎猎,无风而动,端的是风华绝代。


他在渡口排了半月的队,总算是上了船。那叶舟小得很,算上舟子一次也只载得三人。与他同乘的是不知哪处来的大家遗孀,颈子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,想是悬梁随了夫家去了。


舟子撑着船,稳稳当当离了岸,浑浊的河水荡起一圈涟漪,却不曾溅起水花。河上静得很,同乘的妇人呜呜咽咽,在河上听来瘆得慌。


舟子恍若未闻,撑船、拔篙,一套动作做来如行云流水,赏心悦目。


离岸不久,舟子收了船篙,寻了块地方坐下。


“夫人若不弃,有甚么烦心事不妨同我说说。”分明是二八少女的音色,却因着历尽千帆的沉淀,少了清越,多了苍凉。


妇人哭声一滞,疑惑地抬头,舟子从袖中取了块帕子,细细擦起船篙来,十指葱白似的,在昏暗的河上像是透着光:“恩恩怨怨总该放下,便是放不下的,渡了忘川河,过了奈何桥,一碗孟婆汤下去,也不过化作前尘一粟。”


每擦过一处,便发出些微声响,和着水声,一点一点抚平人的心绪。


妇人止了泣,以衣袖拭泪,缓缓道:“妾许氏,江东长宁人……”


许氏小字真真,家中有几户商铺,因着容貌娇艳、家境殷实在街坊邻居中算小有名气,及笄后便顺顺当当地嫁了当地的一个秀才,举家供着秀才科举。秀才也争气,几年后,中了进士。


“夫君待妾身极好,便是后来官运亨通、封侯拜相,都不曾休妻另娶。妾身肚子不争气,夫君便寻了偏方为妾身调理身子……”许氏念及往昔,面上带笑,说话间长舌时不时往外掉,她也不厌其烦地往里放,咬字便也不甚清楚。


“过了两年,妾身便诞下一子,哪知不过月余,夫君便为妖邪所害……”至此,许氏复又嘤嘤而泣,舟子也不急,缓缓擦着长篙。


“……后来妾身才知,夫君为妾身寻来的偏方正是自一个游方道士手中求来,那道士以妖邪之子入药,方才得罪了那妖邪。妾身料想此事皆因妾身而起,自知无颜苟活于世,便随了夫君去了……”


“妾身所忧不过俗事,姑娘见笑了。”


“如此。”舟子颔首,“世间万物皆有因果,夫人不必太过忧心,若你二人当真有缘,自可再续前缘。”语毕,便向他看来,那脸在幕离之下朦朦胧胧不甚清楚,但那目光如有实质,仿佛凝了万千岁月,越过亘古洪荒。


他此生行事全凭喜恶,不拘礼法,从前只觉恣肆,如今被人问来却讷讷不敢言。


“公子……”


“在下区区妖邪,所历之事说来怕是污了姑娘的耳。”


舟子道:“大道万千,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,所历之事俱往矣,何分高下?若公子执意不言,我不强求,只盼公子莫为前尘所绊,误了来世机缘。”


他定定看着舟子,试图看出哪怕是些微的不屑与轻慢,然隔着幕离不过徒劳。


舟子见他不言,起身,船身微微一荡,他才惊觉不知何时已靠了岸。


“二位走好。”他与许氏上了岸,舟子向他二人行了一礼,撑船离去。远远的不知何处传来低唱:“茫茫大块洪炉里,何物不寒灰。古今多少,荒烟废垒,老树遗台。太行如砺,黄河如带,等是尘埃。不须更叹,花开花落,春去春来。”


那歌声带着喑哑与苍凉,绕梁三匝,久久不肯散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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